在给马氏上最后一炷香的时候,金氏看着出嫁的队伍,喃喃道:
“原想着马家妹子能好好生下一窝崽,振一振家里的香火,只可惜死得这么早。真可惜。”她又抬头对春仙说,“春仙哪,咱们家就看你了。”
李春仙抹了一把眼泪,不知是哭自己,还是哭马氏。
大概老天爷都忙着为马氏悲伤,所以这个冬天没有等来一场雪。春仙的心比空气还干燥,好似一颗虚空的爆米花。
马氏没有碑,没有名字,只有一个土堆是她的最终归处。
因矿队行程经过梨花村,三丰在正月回了一趟家。
听闻了马氏的消息,三丰也没再说什么,仿佛只是听别人家的故事一般,他叹了几口不轻不重的气。
三丰是晚间回来的,次日清早他就要归队去。春仙都没来得及将家里的困难给三丰说完,三丰就已经鼾声如雷。临走前,三丰只说下一句:
“春仙!苦了你!”
一句话,轻飘飘的,还没一粒谷子重。
李春仙心里想要挽留他,可自强自尊让她张不开那张嘴。她心里明镜儿似的,知道丈夫对她的情分绝没有他嘴里的前程重要。她不想低着头祈求无情之人的情分,那太过自轻自贱。
在看着三丰远去时,她心里压抑着的那些痛苦,已然发酵变质。她在心里说:“罗三丰,你尽管去,你尽管无情。我只当这里从此姓了李!”
三丰来时候,搭包里只带了三个窝窝头。走时,也没能给春仙留下半毛钱。久别重逢的这次相聚,既没有给春仙带来物质的补充,也没有带来情感或者其他方面的幸福。
这年二月,李春仙发现自己怀孕了。
怀着肚子,家里却没有一口补品。没有补品就算了,连粮食也没有一颗。金氏去社里转了一圈回来,空着手低着头,显然没有什么好消息。窝在自家的土屋子里,李春仙饿得头晕眼花。
现如今罗家已是山穷水尽,为了肚子里的孩子,李春仙只能去求求娘家。
东河镇向来有“哭嫁”的传统,嫁人的女子要跪在母亲的面前,哭湿母亲的鞋面,方才算是孝顺。李春仙出嫁那天,草草磕了个头就出门去,傧相都拉不住。继母因此在村里没有面子,直言断绝了和李春仙的母女情分。
李春仙挺着肚子,求继母能舍给一袋粮食,好歹先过了这个春天。
家中继母做主,老父亲蹲在一旁连个宽解的眼神都不敢给李春仙。
继母听了李春仙的话,冷哼了一声:“听说你在梨花村当家做主,日子十分亮堂,我还寻思着过两天去求你帮忙呢。”
李春仙道:“谁都有个磨盘压手的时候。你舍给一袋粮食,到底也是为了你的外孙。”
继母扶着八仙桌剔牙,上下打量她道:“外孙?谁的外孙?你现下倒是肯认我这个妈啦?”
李春仙咬着牙,问道:“你确切说明白,到底给不给借?”
继母道:“一家人说什么借不借的——但你哪里认得我是谁?你出去看看,朝着大路磕头的乞丐鬼,也还知道喊几声好听的呢。”
李春仙气得没话,一扭头走了。走了半里地,后面追来了大弟。大弟道:“大姐,爹让我给你二斗粮食。你莫怨恨妈,我们也吃不饱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