乔葭十五岁刚到外婆家时,浑身上下只有一只书包和一个二十八寸行李箱。她的衣服不多,那个年纪的小女孩喜欢穿的漂亮衣服她一件都没有,书包破破烂烂地洗的发白,怎么看都像个贫困生。外婆说咱们虽然不富裕,但是别人有的咱们也得有。那会儿的习俗都是上了学,外婆得给买书包文具等一系列用品,乔葭七八岁上学那会儿还没外婆,十五岁的时候外婆给她补上了。其实乔葭知道,外婆的钱来的特别不容易,都是她付出辛勤劳动挣回来的,外婆白天在厂里上班,下了班得下地干农活,挣来的钱大部分都补贴了家用。她是个没心眼的,不像外公,哪来的退休金只有三分之一是用在这个家上,三分之二都给了别的女人。乔葭上学的那几年,除了上大学后自己做家教做兼职挣了学费和生活费,其余的都是外婆省出来的,她记得自己离开西河镇去大城市上大学那天,外婆偷偷塞给她一个皱巴巴的小红包。里面是三千块钱,她不知道外婆是如何省吃俭用才攒下来的这笔钱,大约从乔葭被母亲送来之后,外婆就在为她将来上大学做打算。高三那年,左邻右舍都在劝外婆,让乔葭放弃上大学,上大学多贵啊,一供就是四年,老两口哪来的能力供她一个大学生?可外婆不乐意,说乔葭就是读书的好苗子,考不上另当别论,但若是考上了就是砸锅卖铁也要送她去上大学。乔葭躲在屋里偷偷地抹眼泪,那会儿外婆年纪也不大,却比同龄人看着苍老了足有二十岁。她想,如果没有自己这个拖油瓶,外婆兴许能过的更好一点。乔葭永远都记得,那一天,西河镇的车站外,外婆摸着她的手叮嘱她照顾好自己,还留了一句话:“代外婆去大城市看看,好好在那儿扎根,想外婆了就回来看看,但别永远回来。”外婆希望她能过上好日子,希望她可以在大城市打拼出自己的事业,外婆的一生都被困在这个小小的镇子里,所以她希望乔葭可以成为那只展翅高飞的鸟。当年外婆托举了她,现在该换她托举外婆了。……面馆生意好,乔葭跟着葛慧敏等了十几分钟才有空位。镇上都是熟人,有人跟她们拼桌,说起最近葛慧敏上学那事儿,葛慧敏把头压得老低,生怕被人嘲笑似的。可那人说的话倒出乎意料。“我支持你,谁说咱们这个年纪就不能学习了?其实我们也能接受新事物,但得给我们机会啊,我觉得你做的特别对。”葛慧敏愣住,乔葭反应快,给她竖起大大的拇指。那人还在继续:“不能他们男人想干嘛就干嘛,我们女人就连一点自己的想法都不能有吧?你上个学而已,碍着谁了?那新闻里不都说吗,知识就是力量,老祖宗传承下来的,肯定有它的道理。”这一套说法,要是被林文胜听到,必定又是痛批一顿歪理邪说。葛慧敏很想承认她说得对,但从小到大几十年来的教育不允许她说男人的错,她虽然心里埋怨林文胜,可嘴上是万万不敢跟林文胜说个不字的。乔葭连忙接过她的话:“姐,我觉得你说的特对,都什么年代了啊,哪还有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的道理,这都是以前诓骗女孩子的,女人不读书就没文化,没文化就没见识,没见识就能老老实实乖乖在家伺候男人,是这个理不?”对方跟乔葭简直相见恨晚,拉着乔葭聊了半天家常,中途被隔壁的人偷偷斜视,但她们丝毫不在意,葛慧敏起初还显得格外局促,时间一长也就淡定了,她虽然没读过书也没什么文化,可她就是觉得乔葭她们说的有道理。临走时,那人给乔葭留了个电话号码,叫乔葭有任何需要都可以打电话找她。等人走了,乔葭问葛慧敏:“她是谁啊?”葛慧敏不确定:“应该是住在镇中心的那个奇怪的大房子里的,好像是搞艺术的。”搞艺术的?乔葭若有所思,难怪提早解放思想了。乔葭把自己碗里的海鲜挑出来一半给葛慧敏,葛慧敏显得慌里慌张,连连拒绝。她自己一碗素面,格外寒碜。乔葭:“你记住,别总是对别人好忘了对自己好,别人再重要也没自己重要,挣了钱就该欢欢喜喜地取悦自己,抠抠搜搜的,挣钱乐趣少一半。”道理葛慧敏都懂,但毕竟勤俭了一辈子,一时半会儿哪有那么快就能改变习惯的?葛慧敏很羡慕乔葭身上那种洒脱,她觉得自己永远不可能像乔葭那样想的透彻,心里不免感到一阵失落。镇中心有个小市场,是西河镇当地最大的市场,里面卖各种小商品和衣物。乔葭小时候经常跟着外婆来这里,每次来都是外婆给她挑新衣服,却从没见外婆给自己买过。有一年过年,外公难得给了乔葭两百块钱压岁钱,乔葭迫不及待地带着外婆去市场想给外婆买件新棉袄。外婆的那件棉袄,从年尾穿到来年开春,穿了好些年都舍不得换。一听说乔葭要给她买衣服,她连忙拒绝,怎么也不肯花这多余的钱。乔葭永远记得,外婆眼里,给她花钱可以,给外公花钱可以,唯独给自己花钱一百个舍不得。所以乔葭要教会葛慧敏的另外一件事情就是:要懂得对自己好。葛慧敏是个挺喜欢逛街的人,但她只喜欢逛,不喜欢买,她舍不得花钱,尤其现在林文胜经常要跟着协会那些人出去调研,少不得花钱的地方,她就更得算计着花。乔葭来到一间品质看上去不错的铺子,在里面挑了件暗红色的丝绸面棉袄往葛慧敏身上比划,吓得葛慧敏连连后退。“我不买,你买你的。”乔葭蹙了蹙眉,把葛慧敏拽到镜子前让她自己看:“你看这衣服是不是挺衬你的?”